卡塔尔世界杯中,日本足协发布的应援口号是,「2022,打造新风景」。这个冬天,他们在卡塔尔实现了这个目标。尽管最终仍未能晋级八强,但面对日本足球,所有人都有着同一个共识——他们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这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以及,日本足球为什么越踢越好?以下是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一些「小事」——
1981年的日本,发生了两个和足球有关的重要事件——这一年,日本开始实施学校体育改革,将足球列为学校体育教学的重要内容;也是在这一年,年仅21岁的漫画家高桥阳一的新作《足球小将》开始在《JUMP COMICS》杂志上连载。
当时的日本,足球并不是一项热门运动,在国际赛场上,日本男足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鱼腩球队,此前70年的时间内,他们从未战胜过中国队,甚至连亚洲杯的参赛资格都无法获得。
高桥阳一本人也是一位棒球迷,但因为日本国内关于棒球的漫画作品实在太多,他只好另辟蹊径选择了足球这个小众领域。谁也未曾料到,《足球小将》连载后居然大受欢迎,主角大空翼和他的同伴们追逐足球梦想的故事影响了一批日本少年,原本少人问津的学校足球队突然变成了人人都想加入的热门选择,体育商店的足球甚至都一度卖断了货。
《足球小将》的影响并不只局限于日本国内。伊涅斯塔是西班牙夺得2010年世界杯冠军的最大功臣之一,在职业生涯的末期,他选择了去日本踢球,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里是《足球小将》的故乡。此外,包括梅西、阿奎罗、德尔·皮耶罗、托蒂、托雷斯等在内的无数球星都曾在采访中表示,自己深受《足球小将》的影响。
总之,系统性改革和热血漫画叠加后的成果是:在不到10年的时间内,日本的中小学球队数量翻了几乎三倍。而在日本足协注册的小学生球员人数,也由11万增长到了26万——2002年,世界杯也终于来到了《足球小将》的故乡,在参加那届世界杯的日本国家队23名球员中,有16人都表示,自己是看了《足球小将》才开始踢球的。
而在《足球小将》的所有剧情中,有一幕令无数人印象深刻,日本队3:2战胜德国队,获得了世界冠军。在虚构的世界中,这一幕的确令人热血沸腾,但在现实的世界中,却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一幕会真的发生。
1993年,日本职业足球联赛J联赛正式开启,这也标志着日本足球正式走上职业化的道路。一年后,中国也有了自己的职业足球联赛甲A联赛,中国足球也走上了职业化之路。
职业化之后,日本足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发展之路?在2019年出版的回忆录《「平成日本足球」秘史,狂热和欢喜由此诞生》中,前日本足协会长小仓纯二详细记录了日本足球如何创造了奇迹般的30年。
小仓纯二用「空前绝后」形容那几年的足球氛围,他记得J联赛的前一年,全国比赛的观赛人数大概只有53万人,而到了J联赛元年,观众人数升至323万人,第二年517万人,第三年已经突破了616万人。
这和J联赛提出的足球「地域密着」概念分不开,即足球的社区化。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日本的足球氛围,将足球真正的平民化,日常化,进而成为国动。
首先,J联赛要求所有足球俱乐部都要去赞助化,拒绝企业冠名,每家足球俱乐部都要以「地域+爱称」的形式命名,这样才能将每一个具体的市民和足球联系在一起。
只要和当地元素有关,动物、植物、食物甚至温泉都可以当球队名——静冈的「清水心跳」,代表市民对足球的热爱,想到足球心脏就会跳动;「大阪樱花」、「北九州向日葵」都带着市花的名字,希望从当地出发,在世界绽放梦想;「鹿岛鹿角」,希望球队像鹿一样被本地人喜爱,但锋利的鹿角却勇敢地指向胜利;港口城市的队名大多都与海有关:横滨水手、神户胜利船、名古屋逆戟鲸、赞歧釜玉海。
「足球俱乐部的基地,不仅是顶级的训练场,还要成为当地人的社区。」在日本J联赛的官网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J联赛中,每个俱乐部的主场都被称为「hometown」,根据J联赛规定,参加联赛的俱乐部不仅要努力在家乡推广足球,还要努力参与、振兴自己的家乡。「hometown不是认为自己有主场占有权,有特许权,而是真正地去实现一个体育融于日常,每个人都能享受身心健康和生活的城镇。」
每年,J联赛官方都会发布hometown活动调查报告,梳理过去一年,俱乐部到底做了什么。这份报告,每位普通居民都有权免费下载、查看。
2021年4月,J联赛发布了长达128页的活动调查,详细报告了各地俱乐部如何开展hometown活动,如何将「地域」和「足球」结合在一起。
报告显示,56家俱乐部,一年内开展了15772次社区活动,21.1%关于足球普及,19.9%关于地域体育振兴,其余还包括教育、护理、健康和社区建设。
这些活动都极具地方特色,非常贴近社区居民的生活。比如,老龄化程度最高的秋田县,俱乐部球员们会带着居民在训练场上锻炼、行走,俱乐部的营养师会为居民调配营养午餐。在水灾泛滥的山形县,足球俱乐部和消防队共同合作建立防灾系统。以玫瑰花命名的「浦和红钻」俱乐部,为了感谢家乡的支持,和市民们一同在城市绿地种植玫瑰花。松本市的足球队,球员们和市民一起采摘毛豆,制作毛豆午餐料理,活动结束后,大家还一块玩起了五人制足球。东日本大地震的受灾地福岛,足球俱乐部成立了农业部,球员和农民们一起劳作,从早春育种到收割,帮助福岛推广当地的蔬菜水果和大米,并向全国球迷宣传福岛。
而所有的这一切,不仅令当地社区变得更加团结,也在无数孩子心中埋下了「足球是一项美好运动」的种子。
一位妈妈带孩子参加了当地足球俱乐部的社区活动后,记录了一个场景,「我5岁的儿子满身泥巴地回家,洗澡时他哈哈大笑跟我说,『足球真是太棒了,妈妈,以后我也想进球』,然后,晚上关灯前,他把自己的小皮球放在了床头。」
以玫瑰花命名的「浦和红钻」俱乐部,为了感谢家乡的支持,和市民们一同在城市绿地种植玫瑰花,到2020年末,已种下966株。图源2020J联赛hometown活动报告
孩子,是日本足球崛起的最关键因素,而重视、尊重每一位热爱足球的孩子,则是日本足球在过去数十年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神奈川县川崎市宫前区鹭沼町,面积75公顷,只有4条街道,人口不到1.3万,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但是,代表日本参加今年世界杯的26名球员中,有4位都来自这个小镇。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鹭沼少儿足球俱乐部现任负责人泽田秀治表示,在鹭沼小学,每个年级都有自己的足球队,根据孩子发展的不同阶段,为他们设计足球训练方案。
家长们也会积极参与孩子的足球训练。俱乐部会从家长中选拔不同年级足球队的教练,家长获得裁判资格证书后也可以担任裁判。「父母们没有足球方面的经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孩子看到,爸爸妈妈用这样的方式爱他们,帮助他们成长。」
泽田秀治认为,鹭沼并不特殊,只是为孩子们提供了一点足球的土壤。「我们不光招募那些擅长足球的孩子,我们更重视孩子们第一次踢球的过程,我们认为所有的孩子都拥有无限的可能。」
从鹭沼少儿俱乐部「毕业」后,当地很多孩子都选择继续读初中。泽田秀治觉得足球并没有耽误他们的课业,这些孩子反倒通过踢足球获得了更多面对升学、未来的耐力和勇气。
2018年,黑马体育制作了一部纪录片《足球少年养成》,以第96届日本全国高中足球联赛为契机,讲述了日本校园足球文化如何影响了一代孩子。在纪录片中,冠军队青森山田的主教练说,在足球教练的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个老师,是个教育者;一支高中球队,拥有应援经理、几百人应援团、乐队和50首应援歌曲;很多高中老校友,为了支持后辈们,比赛时会从各地带着家人赶来。
在日本,高中毕业后,足球少年也不会面临踢球还是读书的选择。没有被职业球队选中的球员,可以继续学业,而即便被职业球队选中,球员们也可以先去大学读书,大学毕业后再回来参加职业比赛。
一项针对日本小学生、初中高中生最想做的职业调查显示,几乎每一位男生的梦想职业前十名都有足球选手。
一项针对日本男孩的调查:「成为大人后,你最想成为的是……」,排名第三是足球选手。图源网络
除了校园足球,J联赛的球队还被要求必须建立青训梯队,按照年龄划分梯队,逐级选拔。
前日本足协技术委员长小野刚曾写过一本给足球教练的书,讲述了应该如何科学地培养世界级球员。他认为,人的神经系统发育最快,孩子进入小学大脑已经达到了成人的90%,但是身体肌肉和体能还不够,很容易受伤。因此,面对幼儿和小学低年级的球员,首先要让他们感受到运动乐趣,保持专注力,短暂且高度集中地训练,在神经系统高度发展时期,获得更多的技能和身体记忆,「强调准确度而不是力量。」
初中是尴尬时期,小学优秀的球员可能突然下滑,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可能发现自己开始冒尖,教练应该帮助他们保持、提高目前拥有的能力,稳定他们的心理状态。总的来说,5岁前的幼儿更多是「玩耍」,产生户外运动的兴趣,小学开始,培养他们对足球好的判断和感觉,初中之后强调足球的技术和心理素质。
除了理念,还有具体的实践。2002年,日本足球强调了青少年训练和人才培养的重要性,成立了日本青训体系的「J联盟学院」,次年又推出了「JFA学院精英项目」,主要针对13、14岁的球员。
孩子们可以选择寄宿制或走读的学院,在这里他们和同龄孩子没有太大区别,早上7点乘校车去普通的中学上课,下午3点放学后,休息一会儿开始训练或比赛,晚饭后开始学院的项目活动,每天晚上11点前休息。一年的费用大概在116万日元(约6万元人民币,包括学费、保险、餐费和住宿费)。少年球员们的课程除了足球训练,还包括英语课、礼仪教学(敬语、书写、餐桌礼仪等)、AED培训、田间劳作、健康教育、营养学教育、心理教育等。今年,一位「精英项目」的毕业生在向后辈介绍学院生活时说,「除了足球训练,我印象最深的是老师告诉我,不要说谎,礼貌问好以及捡起垃圾。」
最值得一提的是,「J联盟学院」非常强调对少年球员语言能力的培养,还为此开设了辩论、逻辑思维课。
2007年,日本足协会长田岛幸三写过一本名为《语言技术改变日本足球》的书。在书中,他提到,「语言技术」不是单纯要求球员说流利外语,而是真正地掌握表达和交流的能力。田岛幸三觉得,日本是不善于做决定的民族,日语也有很多模糊、微妙的表达,想要锻炼一个球员的判断力,要从语言逻辑入手,学习更高效、更准确的表达,这样日本球员才有资格和世界顶尖选手、教练交流,「足球是一项逻辑性很强的运动,在足球运动中,准确的动作来自准确的决定,做不好决定的人也踢不好足球。」
在「J联盟学院」的宣传册中,学院也这样解释课程设置:「足球,是一种需要与很多伙伴们互动的运动。在球场内外,球员应该拥有自己处理、解决问题的能力,并成长为一个独立个体。」
除了完善的系统、先进的理念,最终决定足球比赛胜负的,还是技术与能力。在一系列改革之后,日本足球的确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成了世界杯的常客,但几乎每次都止步小组赛,无法再进一步。
2006年,来自波黑的伊维卡·奥西姆成为日本国家队主教练,上任后,他对日本球员的一项要求是「不停地奔跑」。在他的理解中,足球本质是奔跑的运动,如何用脑子跑步非常重要。
相比欧洲球员,奥西姆认为日本人最大的武器就是速度和敏捷力。川渊三郎在《指挥力》中也提到,是奥西姆第一次提出日本足球应该「日本化」,发挥日本人的特性,「日本人的身体条件算不上优越,能够发挥的是球员的敏捷性和速度。」
这种理念也影响着J联赛各支俱乐部的球员培养,灵巧的技术、快速的奔跑、不遗余力的拼抢,成了日本足球最大的特征。
参加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26名日本球员中,有19名现效力于欧洲足球俱乐部,其中8位都在德甲踢球。其中,进攻核心镰田大地是本赛季德甲联赛的最佳射手之一。中场大将远藤航则在上个赛季的德甲联赛中完成了448次一对一对抗,蝉联两赛季德甲对抗王。
国家队中年龄最小的久保建英,今年只有21岁。10岁时,他就远赴西班牙,在巴塞罗那俱乐部踢球。对战西班牙后,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他能用一口流利的西语回答。
很多日本媒体提到,与上届世界杯的日本国足不同,这一代的选手们更年轻,更接近世界,也更了解他们的对手。
在竞技体育的世界中,如何消化和面对失败,也是一支球队能否向前一步的重要因素。
2002年世界杯,作为东道主的日本队第一次闯入世界杯16强,但却在淘汰赛中0:1负于土耳其未能晋级8强。2010年世界杯,已经全面走向世界的日本队再次小组出线分钟后,最终倒在了点球大战中。2018年世界杯,是日本队最接近于8强的一次,小组出线后,他们面对夺冠热门比利时队,开赛7分钟内连进两球,当时,就连比利时的球员都觉得,「差不多要准备回国度假了。」
下半场换人后,比利时队加强了进攻,很快,比分被扳平。而在最终伤停补时内,比利时利用短短的14秒打进制胜球,最终以3:2打败日本队。日本队第三次止步16强。
2018年12月,围绕这令人遗憾的14秒钟,日本电视台NHK用了50分钟拍了一部纪录片《罗斯托夫的14秒》。纪录片团队邀请了参赛的每一位选手,坐在电视机大屏前,一帧一帧回顾14秒:那一秒为什么走神了?为什么回头了?当时心理活动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扑倒对方?你认为这个失误是如何造成的?
每位球员都反思了自己在14秒内的失误,队长长谷部诚懊悔自己的右脚为什么不能再长一点。那14秒,是他在世界杯生涯中最后一次触球,比赛后,他便宣布从国家队退役。「足球真的是很残酷。如此微小的触球和判断,都可能瞬间改变比赛的走向。」
在回顾罗斯托夫的14秒后,日本球员们用了「不甘心」「夺回」「赌上职业生涯」的词语。当时30岁的选手吉田麻也,本打算在俄罗斯世界杯后退出国家队,但因为这14秒,他决定继续,「不,还没有结束呢。」2022年,吉田麻也作为日本队队长出战卡塔尔世界杯。
《罗斯托夫的14秒》的片尾,NHK对新一批的日本足球选手进行了采访,当时20岁的选手堂安律对着镜头说,「我非常想要在四年后夺回我们失去的东西,以我们为中心,向世界展现(日本足球的)实力。」
在出征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前,日本国脚三笘薰的一位邻居大叔给他发来了一段祝福视频——
「祝贺你参加世界杯,我是以前住在你家隔壁的邻居大叔。没想到小时候等着妈妈回家,在我家客厅沙发打游戏的少年,居然成为了国足代表。大叔很高兴哦。我会和家人们一起为你加油……以后累的时候请再来大叔家打游戏吧,等着你,沙发呀,游戏呀,都是新的了呢。」
这位邻居大叔是扮演《孤独的美食家》五郎叔的演员松重丰。看到这一幕,很多日本球迷感叹,拥有「隔壁的孩子很擅长足球」「我们的街道有个国足选手」「我以邻里的身份为他加油」的体验是多么美妙。一个日本阿姨对此评论说,明天我也要继续去鼓励在小镇土操场上踢球的孩子,「小镇也会为你骄傲。」
本届世界杯,日本队被分进了公认的「死亡之组」,与曾经的世界冠军德国队、西班牙队一组。尽管不是决赛,但《足球小将》中的经典剧情将在现实中上演。
上场前,所有队员用手搭着对方肩,一个接一个,并排站着,队长吉田麻也喊道,「德国可是觉得一点也不可能输给我们的,绝对会有机会的,绝对会露出破绽的,一起加油吧。没有勇气的人绝对改变不了历史,坚信就能实现。今天由我们去改变历史吧。」
历史的确被改变了。在上半场完全被动且落后一球的状况下,日本队在下半场展开了绝地反击,最终连扳两球战胜了德国队。而帮助日本队打入扳平一球的,正是在《罗斯托夫的14秒》的片尾,声称要「夺回我们失去的东西」的堂安律。
这场比赛后,很多球迷重温了这部纪录片,在堂安律出现时,无数球迷评论道,「四年后,你夺回来了!」
而《足球小将》作者,62岁的漫画家高桥阳一接受朝日电视台采访时说,「我画这本漫画的时候,日本还没有职业联赛。当时我从未想过,这么短的时间,我们竟走到了这里,而且有一天我们会击败德国。」
逆转战胜德国队后,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日本队再次逆转战胜了前世界冠军西班牙队。
在那场比赛中,日本队反超比分的那粒进球堪称经典。收到五郎大叔鼓励视频的三笘薰奋力奔跑,在皮球就差1.88毫米便将出界时,将球救下传给了门前的队友田中碧,后者将球送进西班牙队球门,日本队再次逆转取胜。
当裁判吹响哨声后,田中碧飞奔着扑向了三笘薰,两位选手倒在草坪上,紧紧拥抱在一起。日本的电视台记录下了他们当时的对话——
这也是本次世界杯最令日本球迷们感动的瞬间之一——24岁的三笘薰和23岁的田中碧正是来自那个名叫「鹭沼」的小镇,他们也被日本球迷叫做「鹭沼兄弟」。
他们几乎拥有相同的人生轨迹,小时候鹭沼小学读书,喜欢上了足球,去当地的鹭沼少儿足球俱乐部踢球,加入了川崎前锋青少年训练队,初中就读川崎市立有马中学,高中时期又来到川崎前锋俱乐部U18队伍。
2016年,高中毕业后,三笘薰放弃了职业道路,考入筑波大学。去大学读书之前,队友们在三笘薰的球服上写了祝福语,田中碧这样写道,「这7年谢谢你了……一起踢球真的很开心。大学也要加油啊。」
三笘薰进入筑波大学体育学部后,学习了更多的专业知识,他的毕业论文课题则是「足球的盘带技术」。大学毕业后,三笘薰和田中碧再次在国家队相遇。
今年夏天,三笘薰和田中碧一起回到了鹭沼小学,他们看见小学校的栅栏上挂着一条横幅,「三笘薰选手、田中碧选手,从鹭沼走向世界。」他们回到曾经的教室,翻开小学毕业纪念册,上面写着两个11岁男孩的梦想。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爱踢球的发小组合,还有一位叫做三浦成美的女孩,她是三笘薰的邻居,也是他幼儿园的同学。后来,三浦成美加入了日本女子国家足球队。
在日本球迷眼中,「鹭沼兄弟」的故事是典型的日式物语,拥有日本足球漫画中的经典元素:青春、友情、奋斗、追赶、胜利。
在看过鹭沼兄弟在对战西班牙的梦幻进球后,一位鹭沼小学2年级的学生接过了这个梦想,他用稚嫩的声音对着摄像头说,「希望成为职业的足球选手,进了球,再回到鹭沼小学,教小朋友们踢球。」
日本队战胜西班牙,田中碧飞奔着扑向了三笘薰,两位选手倒在草坪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次世界杯,每当有日本队比赛时,日本国内的民众几乎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为自己的国家队声援。
一位研究生约教授面谈,老教授发来邮件,现在没时间搞研究,「这是要去看日本决胜的时候了!」一家公司例会上,社长询问员工们,明天我打算从凌晨4点开始支持国足,明早放假可以吧?
世界杯球场上,一位日本球迷高举A4纸,上面手写着,「亲爱的老板,谢谢你,放了我两个星期的假。」两天后,他的老板转发了这张照片,「请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和世界杯!」
世界杯球场上,一位日本球迷高举A4纸,上面手写着,「亲爱的老板,谢谢你,放了我两个星期的假。」图源日本足球国家队官方社交平台
卡塔尔世界杯,也是60岁的西芳照参加的最后一届世界杯。他是日本男足国家队的主厨,从2004年开始陪伴国家队远赴世界各地参赛。在他的记忆里,球员们总是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食物,一边讨论着具体的战术。
世界杯前的最后一次大合影,队员们簇拥着西芳照,让他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他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脱掉了大红色的厨师服,露出了全套的蓝色国家队队服,队长吉田麻也将红色的队长袖章戴在他的胳膊上。
他总是将球员们照料得很好。卡塔尔世界杯期间,这位主厨用心地为球员们准备了「必胜」菜单:比赛前3天吃了汉堡肉,前2天准备了银鳕鱼西京烧,对战德国前的主菜是国产鳗鱼,胜利后是充满了「爱意」的日式咖喱。
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西芳照提到,在世界杯这样接近极限状态的环境中,食物能够让球员们产生期待。他尽可能地准备日本本土食物,比如纳豆、味噌汤、萝卜丝儿干,球员们也常常说,西先生的食物让人安心。
战胜西班牙后,日本队回到住所,西芳照又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食物。在锅物的热气中,每位球员都跑去和西芳照击拳,那天,这位主厨又穿上了大红色的厨师服,一边说真棒,一边悄悄擦眼角的泪。那件厨师服,是球队送给他的60岁生日礼物。
12月6日,FIFA世界杯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则感谢日本球迷的动态。「致日本队的球迷们,无论输赢,想跟赛后帮助清理球场的球迷们说声:谢谢。」之前,官方账号还发布了一张日本队赛后的休息室,制服被叠得整整齐齐,衣架也整齐地挂着,球员们还在台面上放上了大大小小11只千纸鹤,用日语、阿拉伯语写下了「谢谢」,落款「日本蓝武士」。
社交网站上,很多外国球迷拍下了日本球迷在赛场捡垃圾的画面。一家英国媒体注意到,在卡塔尔和厄瓜多尔的揭幕战后,身穿日本国家队队服的球迷,拿着垃圾袋带走了吃剩的食物和散落在脚边的空杯子,他们甚至还拾起了卡塔尔和厄瓜多尔球迷丢掉的旗子,而「这不是他们国家的比赛」。
尽管在小组赛中接连战胜德国队和西班牙队,但在1/8决赛中,日本队还是输掉了点球大战,被上届世界杯亚军克罗地亚队淘汰。
比赛结束后,日本队教练森保一接受媒体采访,他声音激动,眼眶泛红地说,日本球员们正在用世界的眼光踢球,也向世界展现了日本足球的未来和新时代,「(球员们)带来了战胜世界杯冠军德国、西班牙这样的新风景。带着这样的信心,未来不再只是追赶,而是超越,日本足球肯定会有变化,请继续支持我们。」
在日本队再一次止步世界杯八强后,几乎全世界的媒体在评价日本足球时,都用了同一句话:「他们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1996年,日本足球最重要的改革者川渊三郎提出了J联赛的「百年构想」:体育,让这个国家更幸福。具体的畅想不过100个字,很简单,明了——
2005年,川渊三郎再次代表日本足协公布了「2005宣言」,中期目标是在2015年成为世界十强,喜欢足球的国民包括家庭超过500万人,终极目标是2050年前在日本举办世界杯,并夺得世界杯冠军,以及拥有人数超过1000万喜欢足球的国民和家庭。
「2005宣言」公布十年后,2015年,据日本足协调查,日本足球家庭人口已经达到了526万。
一项关于日本国民足球生活的调查显示,2018年全日本每年至少踢一次足球的人口达到了436万人,比2000年增加了一倍。其中,每周至少踢一回足球的人数达到了124万,近千万人直接观战过J联赛。
这种变化不仅在于足球,更体现在国动生活的变化。从1992年开始,笹川体育财团每隔一年便会进行一次国民体育生活调查,2020年的最新数据是,日本全国每周进行一次以上体育运动的国民达到了59.5%,突破历史最高纪录。报告中提到,除了体育馆、棒球场、训练室等常规运动场所,日本人的运动足迹遍布公园、海边、河岸、高山、自家庭院。
这次世界杯后,很多日本球迷都提起了「2005宣言」。一位日本球迷说,17年前,觉得这些目标很「荒谬」,遥不可及,现在,我开始对2050年抱有期待,或许我可以在「日本世界杯」的赛场上见证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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