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斯托斯·多梅克纪事》由博尔赫斯与好友比奥伊·卡萨雷斯(1914-1999)合写于1967年,《存在就是被感知》乃书中倒数第三章,共四页。据诺曼·托马斯·迪乔万尼1976年的英译本译出。
在小说中,最后一场足球比赛举办的时间是1937年6月24日。而五十年后的同一天,1987年6月24日,利昂内尔·梅西出生。
我不知道是否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巧合。我甚至怀疑这是否真是个巧合。因为这是堂博尔赫斯的作品呀。]
作为努涅斯及附近地区的一位老漫游者,我无法不注意到河床队的纪念碑球场已经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了。惊愕之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朋友赫瓦西奥·蒙特内格罗博士,他是阿根廷文学院的资深院士,正是在他身上,我发现了让我走上正轨的动力。那个时候他正在编纂某种《阿根廷新闻史考》,一部真正的大著,他的秘书为此颇为忙碌,按部就班的研究也曾意外地将蒙特内格罗引向对关键问题的求证。眼看就要瞌睡的时候,他打发我去见一位共同的朋友,阿瓦斯托青年足球俱乐部主席图略·萨瓦斯塔诺,他的办公室位于科连特斯路上的阿达曼特大楼,离巴斯德大街不远,我马上就动身了。
这位高层管理者把他的医生和邻居纳翁多大夫的规定当成耳旁风,不肯遵从双倍节食的养生法,却仍然努力保持着健康和活力。因为球队刚刚战胜了加那利岛全明星队,萨瓦斯塔诺有点得意,说起来滔滔不绝,马黛茶喝完一杯又来一杯,他向我透露了与所谈问题有关的丰富细节。尽管我不断提醒萨瓦斯塔诺,我们在不久前还一直都是童年时代的密友,同样来自阿奎罗和乌马瓦科的周边一带,但他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仍然让我感到敬畏,为了打破僵局,我向他表示祝贺,赞扬了那场比赛最后一个进球的成功配合,虽然有萨伦加和帕罗迪的压上进攻,但中后卫雷诺巴莱斯的进球要多亏穆桑特足以彪炳史册的妙传。
为了感谢我对阿瓦斯托队十一人的支持,这位大人物响亮地嘬了一口已经喝干的马黛茶,然后像个梦游者那样高声而富有哲理地说道:“跟你说吧,那些名字都是我起的。”
“都是化名?”我问,心里一凉。“穆桑特不叫穆桑特?雷诺巴莱斯不叫雷诺巴莱斯?球迷们为之欢呼的偶像真名也不叫利马尔多?”
萨瓦斯塔诺的回答让我手脚发软。“怎么?你还在相信球迷和偶像吗?”他说。“你一直都住在什么地方啊,堂多梅克?”
就在此时,一个穿制服的小伙计进来了,看上去像个消防员,他小声告诉萨瓦斯塔诺,罗恩·费拉瓦斯想和他说句话。·
“罗恩·费拉瓦斯,那个柔声细嗓的体育广播员吗?”我惊呼起来。“芳芳牌香皂晚间节目的名嘴?我就要亲眼看见他了吗?他真叫费拉瓦斯?”
“让他等着?我做个牺牲,这就告辞,岂不是更好?”我带着由衷的大度请求道。
瞧瞧费拉瓦斯的进门动作——多么自然!我正要把自己的扶手椅让给他,可那消防员阿图罗用一个小眼色制止了我,目光就像极地吹来的气团。
主席换了一种深谋远虑的声音。“费拉瓦斯,我已经跟德菲利波和卡马戈讲过了。下场比赛阿瓦斯托队要以一比二输掉。那是场艰苦的比赛,但是给我记住——不要再搞穆桑特给雷诺巴莱斯的传球了,球迷们对此已经烂熟于心。我要的是想象力——想象力,懂吗?你可以走了。”
萨瓦斯塔诺当真让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没有比分,没有球队,没有比赛。”他说,“球场早就报废了,倒塌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在电视和广播上表演出来的。体育广播员那种假装的激动——难道从来没有让你怀疑过一切都是骗局吗?最后一场足球比赛是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从那一天开始,足球以及全部的体育项目都归入了戏剧门类,要么由一个人关在小屋子里表演,要么由一群穿着球衣的演员在电视摄像机前表演。”
“没人知道。你还不如问是谁头一个想到了学校的落成典礼,或者是王公贵族们百般招摇的访问。这些事情在录音棚和报社以外是统统不存在的。别担心,多梅克,现代社会的标志就是大众宣传。”
“那可不是地方性的项目,那是美苏的联合制作。可喜可贺,咱们不能否认,那是科学奇观的一大进步。”
“主席先生,您吓着我了。”我嘟嘟囔囔地说,也不再顾及地位的高低了。“您是想告诉我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屈指可数。”他以一种英国式的淡定回答。“我不理解你的恐惧。人类坐在家里,舒舒服服,留心看着屏幕或听体育广播员的就行了,又不是黄色小报。你还要求什么,多梅克?这是时代的进步,是发展的大潮。”
“万一出什么事,我一定守口如瓶,”我向他保证。“我以本人的忠诚发誓——对球队,对您,对利马尔多,对雷诺巴莱斯。”
电话铃响了。主席抓起了听筒,随即发现另一只手空着,便摆了摆,朝着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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