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城市地标，无外乎一座城市最具吸引力和影响力的地理特征，也最能撩拨起人们的兴奋点和注意力。检索“地标”的英文单词LANDMARK，字面意思大概是“大地上的标记”，虽说有点粗放，但仔细咀嚼倒还是有其一番道理。按照这个释义，城市地标大约就是一个城市空间范围内的某个建筑标记，如果作进一步阐释和深化，这个建筑标记一定具有鲜明的辨识度，是一个城市的第一视觉、第一印象、第一记忆。一座城市的地标往往浸润着与这座城市不可分割的历史性、文化性以及独一无二的个性。

　　对于一处城市地标的认知，往往又因人而异。比如法国首都巴黎的城市地标，除了埃菲尔铁塔，艺术爱好者或许更认同卢浮宫，历史爱好者或许更青睐巴黎圣母院，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而对于一个体育爱好者来说，更加倾心的城市地标则很有可能是一座城市的某处体育建筑。比如我是一个足球的热心爱好者，每到一座拥有深厚足球底蕴的欧洲城市，不自觉地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造访那些在电视屏幕上目睹耳闻不知多少回的著名足球场。试着想一想，憧憬千遍之后一朝身临其境的那种感觉的确令人快意。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踌躇不前的路标，一边是足球的殿堂，一边是歌剧的圣殿，却是南辕北辙，向左还是向右，叫人难以选择。”

　　在我的心目中，除了当今世界最大的哥特式建筑米兰大教堂，米兰的城市地标还有两处，一处是斯卡拉歌剧院，另一处便是圣西罗（梅阿查）球场。上世纪九十年代，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藉由央视转播风靡中国，在神州大地造就了人数众多的意甲球迷群体。由“荷兰三剑客”领军的AC米兰队和由“德国三驾马车”领衔的国际米兰队更是令人津津乐道的绿茵，成为无数中国球迷心中的最爱。米兰，已然成为球迷们心向往之的足球城市；AC米兰、国际米兰共用的主场圣西罗（梅阿查）球场更是成为球迷神往的足球大场面。

　　记得那天在米兰街头行进至一个十字路口，路边一个醒目的路标令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向左圣西罗SAN SIRO，向右斯卡拉LA SCALA。这无疑是一个令人踌躇不前的路标，一边是足球的殿堂，一边是歌剧的圣殿，却是南辕北辙，向左还是向右，叫人难以选择。最终，对足球的向往艰难战胜对歌剧的期盼，我选择了向左，去圣西罗（梅阿查）球场，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了些许遗憾。

　　圣西罗（梅阿查）球场建成于1926年9月，经过数次翻新扩建，目前能够容纳观众8万多人。1980年3月3日，为纪念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先后效力于米兰双雄的球星朱塞佩·梅阿查，米兰市政府将球场正式命名为朱塞佩·梅阿查球场。据已故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央视意甲转播顾问、有中国球迷的“意大利足球教父”之称的张慧德先生释疑，每当这座球场是AC米兰队的主场时，就叫圣西罗球场；每当这座球场是国际米兰队的主场时，就叫梅阿查球场。一个城市，两支球队；一座球场，两个名字，这倒也算是城市地标中的奇观。

　　拐过一个弯，一处壮观的建筑便远远地映入眼帘，这就是球迷朝思夜想的圣西罗（梅阿查）球场了。那天不是比赛日，球场四周寂静无人，一片空旷。球场顶端那标志性的鲜红色框架结构醒目地吸引着我的视线，也强烈地挑动着我的足球思绪。伫立在圣西罗（梅阿查）球场之下，任由想象的空间恣肆拓展，我仿佛看见了红黑军团和蓝黑军团在这里披坚执锐、斩关夺隘、缔造的一幕幕闪回，耳畔响彻着AC米兰那首著名队歌的动听旋律和球迷激越高亢的欢呼声……

　　忽然之间，思绪来到1990年的那个“意大利之夏”，在亚平宁半岛和煦的阳光下，就在这座圣西罗（梅阿查）球场，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炫目地展开，明快、时尚、奔放，令人大开眼界。在这场让人过目不忘的足球盛典上，一个惊艳的创意环节将现代足球的奔放与古典歌剧的悠扬联接在一起——只见圣西罗（梅阿查）球场的大屏幕上，开幕式现场的画面缓缓切换到斯卡拉歌剧院现场，著名意大利指挥家里卡多·穆蒂执棒斯卡拉歌剧院管弦乐团及合唱团为世界杯献演威尔第歌剧《纳布科》中的经典合唱“飞吧思想，乘着金色的翅膀”。这首合唱素来享有“意大利第二国歌”之美誉，当我们聆听它深沉、动听的歌声，才发现原来意大利歌剧与足球运动在气质上竟是如此地默契与般配，甚至是如此地相得益彰。

　　从圣西罗到斯卡拉，因足球之名，米兰城乃至意大利的两处城市地标就这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思绪驰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顿感释然。米兰之行，了无遗憾。

　　“足球运动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鲜明的文化标识，这既让人心生艳羡，又让人醍醐灌顶。”

　　一提到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就会马上联想到有“银河战舰”之称的皇家马德里队，甚至进而联想到与皇马密不可分的伯纳乌球场。相信很多中国球迷都会拥有这样的思维轨迹。这就是拥有一支球队和一处地标带给城市的妙处。因为足球，马德里令人艳羡。

　　由于当年供职的电视台在成都地区开启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转播的缘故，我和同事一行受邀专程前往伊比利亚半岛开启了一段神奇的足球之旅。记得抵达马德里的那天是1998年9月20日，在下榻的酒店稍作休整之后，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带着采访设备直奔伯纳乌球场，因为当晚将在这里上演一场举世瞩目的西班牙“国家德比”，皇家马德里与巴塞罗那两大豪门的龙争虎斗，说得夸张一点，是地球人都得关注，而且我们此番的行程正是以这场比赛为开端策划展开的。作为一名体育记者，能够在现场躬逢“国家德比”之盛事，既满足又自豪。

　　伯纳乌球场因纪念前皇马俱乐部主席圣地亚哥·伯纳乌而得名，位于南北纵贯马德里的卡斯蒂略大街。在这条大街的一端，还赫然矗立着两幢像比萨斜塔般的建筑，既高大也壮观，而且很对称，宛如一道大门，因此这两幢建筑就有了一个令人神往的名字：欧洲之门。据说几个多世纪前，北非和南美的人们前往欧洲，往往第一站都要经过西班牙，因此西班牙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欧洲门户。如今，历史的渊源也借助这两幢“欧洲之门”具象化了。

　　在我的心目中，位于西班牙广场的塞万提斯纪念雕像以及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及其忠实仆从桑丘的雕像，是当之无愧的马德里城市地标；始建于18世纪的、堪称世界上最著名博物馆之一的普拉多美术馆，是众心所向的马德里城市地标；而同处一条大街之上的“欧洲之门”和伯纳乌球场，也同样是马德里不遑多让的城市地标。

　　尽管皇马与巴萨的“国家德比”要等到晚上9点半才开赛，但午后的伯纳乌球场四周已经是人头攒动，一片热闹景象。我随机采访了几位球迷，他们无不对这场比赛充满期待，对胜利的热望溢于言表。当问及他们最喜爱的皇马球星的名字，他们如数家珍，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自己喜爱的球星，劳尔、苏克、米贾托维奇、萨维奥、耶罗……，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态，我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爱。

　　入夜的卡斯蒂略大街突然显得比较空寂，这与伯纳乌球场里不时爆发的欢呼声形成听觉上的巨大落差，举世瞩目的“国家德比”终于上演了。只有进入到伯纳乌球场内，你才真正地感受到它的宏伟和壮观，以及由此带来的视觉震撼，近9万个座位的观众席座无虚席，一场实至名归的巅峰级绿茵盛宴！这里有众望所归的城市球队、这里有热情忠诚的球迷群体、这里有积淀深厚的足球文化，这一切构成了马德里独特的城市魅力。在马德里就听当地人这样说过：西班牙有三件宝，弗拉门戈舞、斗牛，还有就是足球。足球运动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鲜明的文化标识，这既让人心生艳羡，又让人醍醐灌顶。

　　至于这场二十四年前“国家德比”最终的结果，在本文的主题下其实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伯纳乌这座马德里的城市地标见证了一场世界职业足球的巅峰对决，并由此感悟到足球以及由足球衍生的文化对于一座城市的价值和意义。

　　还是告诉你这场比赛的结果吧。凭借克鲁伊维特的头球破门以及里瓦尔多的两粒进球，客场作战的巴塞罗那以3∶3逼平皇马，这样的结果对于皇马和皇马球迷来说无疑于失败。比赛结束后，郁闷的球迷无声无息地匆匆散去，没有了往日胜利后彻夜的狂欢。空旷的卡斯蒂略大街上只剩下我们几个外乡人，默默地凝望着马德里夜空下的伯纳乌，向它投以告别的一瞥。

　　“人们说，巴塞罗那是高迪的城市，这位建筑师给这座城市留下了许多美轮美奂的城市地标；人们又说，巴塞罗那是足球的城市，巴塞罗那队的主场诺坎普球场同样是这座城市无法忽视的城市地标。”

　　从马德里出发，向东北方向驱车600多公里，便来到地中海之滨的巴塞罗那。在足球的范畴，巴塞罗那和马德里可谓双峰并峙，两个城市的两支代表球队长达百年的龙争虎斗缔造了西班牙足球的魅力和荣光。既然是西班牙足球之旅，去了马德里而不去巴塞罗那，只能说是残缺和不完美的。

　　驱车一个晚上，到达巴塞罗那的时候已经是晨曦初露，昏昏欲睡的我无意间透过车窗看见街头的一幅巨型广告牌上10号罗纳尔多平举双臂奔跑欢呼的背影，这是这位巴西“外星人”进球后的标志性动作。于是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哦，到巴塞罗那了。人们说，巴塞罗那是高迪的城市，这位建筑师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古埃尔公园、米拉公寓、巴特罗公寓、圣家族大教堂等美轮美奂的城市地标；人们又说，巴塞罗那是足球的城市，属于这座城市的巴塞罗那队堪称西班牙和欧洲足球的一面旗帜，这支球队的主场诺坎普球场既是无数球迷向往的足球圣殿，同样是巴塞罗那这座城市无法忽视的城市地标。

　　来到巴塞罗那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造访梦想已久的诺坎普球场。能够容纳近10万名现场观众的诺坎普球场于1957年正式启用，从诞生之日起至今，它一直都是欧洲大陆最大的足球场。这里记录着百年巴萨的绿茵，镌刻着百年巴萨的丰功伟绩；这里见证过克鲁伊夫、马拉多纳的盖世无双，展现过罗纳尔多、梅西的绝代风流。当诺坎普近在眼前，内心的激动是难以言表的。

　　听说是来自遥远东方的中国采访记者，巴塞罗那俱乐部的一位女新闻官出面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她的引领之下，我们进入到偌大的诺坎普球场内部。那天不是比赛日，置身于空空荡荡的球场，只感到个人的渺小。静坐在高高的观众席上，俯视着下方的绿茵场，想象着比赛时这里山呼海啸的情景，那是何等宏伟壮观的大场面！

　　这家看上去不可一世的足球豪门对我们始终和蔼贴心，对于我提出的采访巴塞罗那队球星以及教练，女新闻官一概没有拒绝，只说等球队训练结束后一一安排。于是我们在诺坎普球场底层的一间大厅内，在巴塞罗那俱乐部的会徽下，先后采访了荷兰球星克鲁伊维特、葡萄牙球星菲戈以及荷兰籍主教练范加尔。在采访的过程中，我分别向这三位足坛大人物提出了一个相同的问题：作为巴塞罗那队的一员，你认为西甲冠军更重要还是欧冠冠军更重要？出乎意料的是我得到了三个完全相同且毫不犹豫的答案——西甲冠军更重要。

　　西甲的历史毫无疑问是皇马和巴萨双雄对决的历史，皇马和巴萨相互视对方为“寇仇”由来已久。不是皇马压倒巴萨，就是巴萨压倒皇马，这是西班牙足球最激动人心的主旋律。皇马或者巴萨，在上百年残酷的竞争中无不以击败对方为第一要务、第一使命，这里面杂糅着地域的、民族的、文化的因素，而西甲联赛正是两方最直接对决的战场所在，当一方夺得冠军，就意味着另一方的失败，这的确令其他任何荣誉难以企及。在这样一种独特的城市足球价值观的强力感染下，任何人，不论来自何种国度，一旦加入巴萨阵营或者皇马阵营，都得自觉认同并践行这个价值观。所以就不难理解上述三位加盟巴萨的外籍球员教练不约而同的答案了，他们的答案很巴萨。

　　“在慕尼黑市中心的这片风水宝地上，代表德国工业制造成就与代表德国体育发展形象的两个城市地标奇妙地同框、和谐地融合，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当年来到德国巴伐利亚州首府慕尼黑，坐在驶往市区的车上，远远地看到一座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巨型建筑缓缓地掠过我们眼前，灰白色的椭圆形，宛如充气的橡皮艇，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这就是刚刚落成并投入使用的安联球场。

　　在次年德国世界杯足球赛的开幕式和揭幕战上，簇新的安联球场以壮阔之姿面向全球惊艳亮相，随后它正式成为足球豪门拜仁慕尼黑和德国国家队的主场，持久地吸引着无数球迷的目光。

　　然而我慕尼黑之行的目的并不止于此，我更想身临其境地去看看景色秀美的奥林匹克体育公园，因为公园里的奥林匹克体育场是1972年慕尼黑夏季奥运会的主体育场，也是1974年世界杯足球赛、1988年欧洲杯足球赛以及三届欧冠联赛的决赛地，它既是德国的国家体育场，更是慕尼黑和德国足球、德国体育共同拥有的地标性建筑。

　　能容纳8万观众的奥林匹克体育场坐落于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公园的中心，以颇具革命性的帐篷式屋顶结构闻名于世。慕尼黑奥林匹克公园里聚集着庞大的体育建筑群，除了主体育场，还有综合体育馆、游泳比赛馆、自行车赛场、拳击比赛馆、冰球比赛馆、水上运动场，以及奥运村、新闻中心、电视塔等。这里地形起伏、水岸交错，场馆分布顺应地势、格局错落有致，步入其间，让人仿佛置身一处大美的世界。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值11月上旬，奥林匹克公园内“无边落木萧萧下”，金黄的树叶随风飘散撇满大地，与洁净的蓝天交相辉映，一派高爽清冽的深秋景象。

　　漫步其中，随时随处都可以看到来这里健身的慕尼黑市民，不禁生出一番感慨来，除了赞叹日耳曼民族天生热爱体育，还思忖如果能够在如此美好的环境里强身健体，夫复何求？由此联想到困扰各主办国的奥运会场馆的赛后有效利用问题，面向全民健身，服务社会大众，不愧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美的一个有效途径，这可以算作从慕尼黑奥林匹克公园获得的点滴启示。

　　不经意来到一处银色碗状的大型建筑前，走近一看，原来这里是著名德国车企宝马BMW的博物馆。步入馆内，仿佛置身一个琳琅满目的车世界，七个主题展区陈列着各个年代宝马出品的经典车型，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德国制造”的汽车。

　　宝马博物馆，连同毗邻的宝马汽车总部的四汽缸形大楼，便构成奥林匹克公园旁的一处独特的景观，这里是全世界车迷心目中的天堂，也是体育范畴之外的又一处慕尼黑城市地标，它和奥林匹克公园相生相伴。在慕尼黑市中心的这片风水宝地上，代表德国工业制造成就与代表德国体育发展形象的两个城市地标奇妙地同框、和谐地融合，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图片据新华社

　　从足球运动来观照城市地标，或许是一个少有的视角。作为世界第一运动，足球早已融入现代城市人们的生活，它既是一个城市内心激情的外溢，也是一个城市开朗性格的外化。当城市地标遭遇足球运动，就会被赋予厚重的情感色彩，令这个城市的个性形象更加鲜明。人本主义城市规划理论家凯文·林奇在他的著作《城市意象》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城市是人创造的，城市给人最精彩的感觉应该是起源于艺术，发展于需求。”作为城市地标的那些建筑理当可以纳入艺术的范畴，同时也是城市发展、城市生活的刚性需求，而在这篇文章的主题之下，足球运动正是叠加在这种“最精彩的感觉”之上的一抹绚烂亮色。